一头热爱食面的南方之猫

丹青陈旧(二·上)

“单兄应当知道,传说总不尽实。”谢信添夹着杯子,口吻舒缓,“妙手倒不至于,只是凉泉立城初年,住民的营生和画画儿多少有些关系,熟能生巧,进而蔚然成风,余荫百代。单兄又从何得知这样传闻?”
单恽含笑笑,摆手不语。
能知海外事,要么人非凡俗,或者有些故事。单恽含的故事,是从父辈开始的。
单父年少无家,泊居四方,其时人称“逐尘君”的校书郎叶蓝关性喜游逸,常借“博考方志”之名下京私访,一次途中生变,不得已寄身潦倒,吃了不少苦。后来偶遇单光,得他接济了一斗米。其后两人约伴去都城奉安,一路上跌跌倒倒遇贼识友,虽狼狈却快意,自此结为莫逆。叶蓝关重返公中之后,单光一道定居奉安,成家生子,前者闲时常常来玩,“四海风色,一城丹青”,就是在那时听到的。
恽含对叶叔最早的记忆,就是他一身葛衫,长襟短带,笑眯眯蹲在院阶下读书的样子。不知什么时候起,大约恽真满六岁时,他似是得了怪病,带来读的书,常常忘记拿走,东一本西一本丢得到处都是,爹爹也不管,任它们丢在原地,恽真和他就偷偷捡去读。
读不懂的时候,不识字的时候,又不好意思告诉叶叔他们偷书不还,就拿茅房的纸,用炭条写在上头,去问五条街外私塾的先生,“窃书计”偷偷摸摸干了半年,终于在某次叶叔伴驾出巡时被抓了个正着。
叶叔那时已是龙图阁学士,却未随驾于车,而是和肃远将军靳任并辔同行。他和恽真正是抽个子的时候,衣服几乎一天一改,伏在道旁显得尤其滑稽显眼,且天子出行,四方避让,两个孩子哪有起身的胆子?
叶叔站到他俩面前,还是笑嘻嘻地,他和恽真正想解释,被他抬手压住了:“嘘——嗯……恽真就不说了,恽含,看见那个牵着我马的人没有?”
当然。肃远将军,一等侯靳任。
他犹自疑惑,只听叶叔笑道:“想要他教你打架的话,等我回来,给个准信儿。”话到此处,也不等他回神,走回靳任身边攀住辔头一跃而上,径自去了。
有人在脑海中敲亮了微末星火,轰然一声,烈焰燎原。恽含远远看着那个人的背影,看他打马前行,风吹起他的衣带和袍角,天际云飞云逸。
叶叔就像他和恽真的另一个父亲,父母之爱子,当为之计深远,只是如今这个结果,恐怕也是他当初没有预料到的。
擅画者,最擅观人。房内突然的沉默让谢信添有一丝不自在,但他并不诧异,眼前这个人面貌深刻,五官开阔英俊,身着长衫好似书生,但那种勇毅的沉静,在一般的读书人眼中,是看不到的。
他猛然意识到,自己喜欢观察单恽含。虽然他很想这么继续,但他不远万里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所在,只看一个人,于他远远不够。
单恽含,你很有意思。可惜,是该说“就此别过”的时候了。
“单兄,天已大亮,小弟就此告辞了。”谢信添拎过包袱,对县令拱手,“多谢单兄收留,一饭之恩,没齿难忘。”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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